那年她自美國紐約留學回國
她的姓不好念,十個人裡面有六個念成「斬」,一個念成「斤」,一個念成「革」,一個念成「那個字不會念」,平均只有一位是極有把握地讀成「進」。
她是靳(音同「進」)秀麗。
認識她,完全就是緣分。
二十五年前,秀麗剛自美國紐約留學回國,她的第一志願,當然是回到華視新聞部,只可惜一時沒有空缺,她必須等待機會。
剛好,我投進華視節目部的企畫案《點燈》過了關,立刻得風風火火地開始籌拍。我提出的主持人名單送進節目部後,當時的節目部經理陳剛信先生把我叫進辦公室,直接了當地對我說,靳秀麗剛自國外回來,具有國際視野,加上原先的新聞專業素養,對一個新的社教節目來說,應該是有正面意義的;然後,陳經理又補了一句:「靳秀麗的外型很好,長了一副貴氣相,肯定會是最合適《點燈》的主持人。」
與秀麗第一次開會,我便對她的口齒清晰、思路明確,留下深刻印象。當然,透過攝影機的鏡頭,秀麗頗為立體的五官,也占盡了便宜;果不其然,她的氣質是出眾的。
我自認是個嚴格的製作人。首先,我不准棚內出現大字報,那表示主持人沒有做足功課,對邀請來賓的故事,尚未深入了解。是故,每集節目的開場白,主持人都得預先背好;節目進行的過程中,主持人可以偶爾低頭看一下腳本,但不可以低頭太久,那會對來賓不夠尊重,同時也會影響節目的品質。
挑毛病,是我的職業病。有時候,秀麗會跳躍出腳本外,問出腳本不曾問到的問題,我會不假辭色地指正她。我的理論是,每集故事半小時,扣掉廣告與片頭片尾,僅剩二十二分鐘左右,我們企畫團隊設定的每個問題都有故事脈絡延展,如果岔了開來,事後的剪輯就要大費周章。
同樣的,所有的外景部分,主持人當然都要到場,做完整的串場,這是節目的風格呈現,不能有任何一集有例外。所以,主持人的工作天就會自然增加。
後來,節目的總策畫石靜文偷偷來跟我咬耳朵,批評我在工作現場過於嚴肅,為何老是板著一張臉,說話的嗓門又大聲,害秀麗很緊張不說,還挺怕我的。我嘴上逞強,辯解道,工作場域本來就該一板一眼,我又不是瘋子,絕不會沒事找她的碴;但是,內心裡,我聽進去了,偶爾會跟她聊一點工作外的話題,但顯然地,由她的眼神中,我讀到一絲不自在。
的確,秀麗真的是非常敬業地跟著我們全國跑。我們坐飛機去高雄,報導器官捐贈、活體換肝的故事。我們又飛到嘉義,追蹤器捐的報導,還同時簽下器捐的同意卡。我們還顛著山路,上了梨山,報導國寶魚--櫻花鉤吻鮭的滅絕危機;也長期進出醫院,記錄兒童癌症病房的故事。秀麗的反應愈來愈快,只要攝影機一架好,她立刻就上工,很少NG。
她轉而成為督導我的長官了
天道酬勤,隔年的金鐘獎,秀麗就入圍「最佳社教節目主持人」獎;雖說當年的獎座最終沒有到手,但秀麗的努力與成績,已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主持人。
每周周播的量非常大,我們幾乎都被綁在周而復始的工作裡;偶爾聊天,我才得知,秀麗父母的年紀較大,她已然開始擔心父母的健康與病痛。相對的,我們很少有機會私下聚會吃飯,基本上還是將工作列為第一順位。
台灣的頻道接著開放了,所有的電視生態有了大規模改變;秀麗的知名度水漲船高,許多節目開始邀請她主持,甚至新聞的專業頻道,也邀請她坐上主播的寶座。慢慢的,許多《點燈》的外景,秀麗無力負荷了,我的內心也起了化學作用,認為秀麗已不再將《點燈》當作她在專業領域中的「首選」,因而動了撤換主持人的念頭。
我永遠記得,秀麗在《點燈》的辦公室,得知卸下主持棒的消息後,頓時淚如雨下。那個當口,我心軟了,但是秀麗很快就搭上電梯下樓,絕塵而去;我經常會想起那一幕,如果她能坐下來,與我聊一聊,分析一下她日後的工作量安排,或許,結果又會不一樣。
秀麗是個沒有城府的「傻大妞」(我一向背後如此戲稱她),與螢幕上的端莊形象不同,私下的她經常大著嗓門,抱著朋友又叫又跳,二十多年來,從未改變。每逢《點燈》碰到周年慶,錄製特別節目,只要邀請她鳳還巢,她都是一口答應,沒有任何的搖擺作勢。
有一度,《點燈》在某台遭到空前考驗,一位主管出爾反爾,毀棄承諾之餘,還不帶好意地當面吐槽我,大意是說,我絕對得不到任何奧援,來替《點燈》找出路,唯一的例外,《點燈》第一任主持人靳秀麗,對這個節目還有感情。我當場被嗆到喘不過氣來,但是,幸好有秀麗的情義相挺,讓我日後終能勉力升起能量,緩緩由谷底向上攀爬。
因緣委實不可思議。秀麗後來無法忍受台灣新聞媒體的沉淪,決心放棄最愛的主播工作,轉到大愛電視台,擔任節目部經理。
2018年夏天,大愛台的總監葉樹姍找到我,商議將《點燈》安排在大愛台製播,我與秀麗再次於電視台的會議室碰面,她轉而成為「督導」我的長官了。但是,秀麗沒有給過我一點臉色或是官腔的伺候,她非常熱心地協助我與工作團隊,哪怕是遇上任何問題,她都很有承擔地負責去協調溝通,讓節目得以順利在大愛的頻道上,與舊雨新知重新聚首。
二十五年前,我們團隊與秀麗一起打過非常輝煌的一戰;誰知道,二十五年的滄桑,換來的卻是一幕激動人心的喜相逢。人生的確太有意思,只要心有善念,存有希望,不輕易棄子投降,另一幅美麗寫意的風景,也許就將展現在你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