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小說特區】黃錦樹/大象死去的河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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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8 第6347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黃錦樹/大象死去的河邊(下)
【慢慢讀,詩】陳牧宏/石榴
羅任玲/永遠的異鄉人

  今日文選

【當代小說特區】黃錦樹/大象死去的河邊(下)
黃錦樹/聯合報
圖/甘和栗路

Batu相當有說服力的判斷,老虎部隊那一干領導人,那幾頭猛獸,原本都沒有向南方流竄。而是一路往北,但只要不是戰死沙場,很快就由牛虻給保護起來,安頓在莫斯科、聖彼得堡,而不是如某謠言所言,被拘禁在克里米亞。……也許也因為北方實在太冷,才有人一心想到南方去。在第三國際的安排下,有人走進矮金的智囊團,有人到了扶南阮愛國身邊,襄助南征,伺機從邊境對小石頭政權發動游擊戰。但根據Batu引述的密探長期監視的資料,是否第三國際授意他們南下巫來由半島,官方資料語焉不詳。遲到南下,也許因為資訊的傳遞有所遲延。官方資料載錄了大毛消失在北方大地前,曾在晚宴上喝了幾杯伏特加之後,和暴躁的牛虻有過一番激烈爭執——他堅持應沿著吉爾吉斯、哈薩克、樓蘭、蒙古一帶展開游擊戰,但牛虻堅拒,不願提供武器和後勤補給,而被懷疑和小石頭之間或許另有條件交換。那之後,有人大概就伺機離開。混進俄羅斯大馬戲團不失為難得的機會,但Batu懷疑,說不定還是得牛虻老大哥的默許。

但那本書最讓伊尼驚豔的是,它花了不少篇幅描繪她父親,這也是她這輩子讀過的書裡,賦予父親最重要位置的一本。單憑這點,就算它是瞎編的,她也喜歡它,甚至想一見作者。書中稱,資料都出自山老鼠內部和巫來由官方極機密的檔案。

書中指稱,己丑,乙酉,或丙丁並不是無關痛癢的小角色,他其實是地下組織的領導之一,負責訊息傳達、後勤調度,甚至人員的輸送、轉移,但他也是個真正的魔法師(而不是比喻意義上的),他唐山的家族繼承了中國古老道教的祕術,在南洋的家族裡還混合吸收了馬來巫師的血統,可謂有著雙重古老的傳承。

但北方巨獸的南下也改變不了命運,格局所限,戰敗勢不可免,死灰復燃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

在那最後的戰役裡,為免全軍覆沒,他決定自我犧牲,耗盡畢生法力,藉一場大霧的掩護,把所有殘剩部隊成員全數變為飛禽走獸、蟲蟻水族,藉著夢與現實、瘋狂與清明的混淆,讓牠們消遁於大森林。畢竟,在森林裡,蟲魚鳥獸比人容易生存。三個大人物被變為三隻憂傷的老虎,搖晃著巨大的卵蛋消失在雨林裡。但那總比完全被消滅好。五十多年過去,原始林被砍伐殆盡,即便飛禽走獸可能也走投無路了。

為此,他個人付出慘重的代價,失去能力、失去自己,剩下殘破的軀殼,被他原本安身的世界唾棄,過著流浪狗一般的餘生,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在路邊永世受風吹雨打。

他不只犧牲自己,也犧牲了心愛的女兒,她生命中某些重要的東西被他一舉抽掉了。但他女兒自己並不知道,她睡著了有時會化身為幻影;也不知道她自己繼承的能力,她的故事會改變這個世界。她很小的時候,就曾經讓一隻烏鴉變成白鴿,一隻死去的蝴蝶復活為蛾,一隻綠鸚鵡背誦半本《子平真詮》。看到這裡,伊尼不禁懷疑,這本書會不會是她父親住精神病院時,在那些偶爾神智清明的時刻,寫下的幻想的歷史—傳記。但書中有幾頁離題涉及她的來處,卻讓她驚駭莫名。

他寫道,因為前世被詛咒,他和妻子結婚多年都沒能成功有自己的小孩,一直非常懊惱。往往懷孕幾個月就流產。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產下幾乎足月的死胎,懷孕最後一周孩子的心跳突然停了。

那一天,在椰子樹下埋葬了夭兒之後,他因心情煩悶信步到河邊散步,走到據說百年前兩頭公象纏鬥同歸於盡的地方。據說其時那惡臭持續了好幾個月,河裡的魚翻肚,周邊火車站大小的地方草木都枯死了。那兩張大象皮和四支象牙、象骨,都被村裡的大巫師取走當傳家寶,象牙後來獻給了紅毛鬼佬。那兩張厚重的象皮,也輾轉賣到好萊塢去,據說被剪裁成蝙蝠俠和羅賓的披風了。

那一大堆死象之骨早就被稱斤論兩的賣給了鎮上的中藥店。

那晚的月亮雖然只露半張臉,還是很亮。竟然聽到微弱的嬰兒哭聲,從一顆大石頭邊傳來。恍惚之間他以為是死去的孩子復活了,復活是最難的,以他的法力也還做不到。雖然感覺也像是貓雛的叫聲,他還是飛快的找到聲源,一襲舊紗籠包裹著的,確是個嬰兒無疑。他三步併作兩步,風也似的抱回家。仔細檢查,是個女嬰,從膚色看來如果不是吉靈妹偷生的,就是吉靈仔的種、馬來妹偷生的,集兩大種族之精華,匯合了兩種不同的黑。尾椎骨處有一個類似煥發烈焰的太陽的胎記,讓他不禁朝著它喊出matahari。苦於脹奶的妻子和他都覺得這是上天的恩賜,是對他無後的一個補償。她的能力興許能補濟他先天能力之不足。

讀到這裡,伊尼不禁尾椎麻癢,血氣翻騰,渾身顫抖,像火苗點燃了哪裡的枯草,她聽到大腦深處一陣嗶嗶剝剝作響。這世間,這知曉一切的人,除了父親還有誰?他還活著?他一直知道她在哪裡,千里迢迢的把書寄給她?

淚水滾湧而出,滴滴答答的灑在書上,然後頹然仰後一倒。

被緊急送去醫院後,確診嚴重腦溢血及多處栓塞,動了長時間的開顱手術,清除血塊和淤血,勉強救回一命,但心靈已如槁木死灰。勉強能緩步行走,但不認得人,不能言語,也沒法再閱讀,算是廢了,子女只好把她送去愛倫坡住過的那間知名的療養院。

據說那裡有的病人已經住了好幾百年了,有的病患住院的歷史比病院本身還久遠。牆壁吸收了病人百年的絕望、憂傷、呼喊而長年潮濕發霉,時序變化時磚頭們還會竊竊私語,且經常有黑貓出沒。

因為她平日也常到那裡做義工,教神經佬畫動物,院方開神經—前衛畫展賺了不少錢,因此送了她大量的優惠券,這輩子大概都用不完。

護理人員發現她常暗自流淚。猜想,那是淚水本身的記憶吧。

她當然不知道,那本書,被她的淚水浸透後,不止字跡漫漶,紙頁也像被白蟻啃蝕消化過那樣糊成一大團塊,崩塌為未經分頁的漿塊,任何現代技術都沒法還原。看不出它的前世竟然是書,裝訂成書的手稿。乾了後,更萎縮成表面多坑洞如月表的石頭,和她留在辦公室的物品一道被裝箱,被家人收藏在自家的地窖裡,和孩子們的廢棄玩具老虎貓熊一道。

這蒼老的月光讓伊尼突然醒悟,那夢中老虎的舔舐,或竟不是從身體的外側,而是自裡側。沿著骨肉內臟被啃蝕殆盡後,剩下的一張皮。

夢裡的老虎滴在她夢中女孩細膩膚表的,也許不是鹹濕的口水而是涔涔的淚水。

回憶讓她的尾椎處暖烘烘的,像紅毛情人貪戀的吸吮。

淚止。

月光下,她看到一個小女孩奮力剝開堅韌的老皮,赤身光裸的跨了出去,穿過玻璃,踩在皚皚雪地上,留下長長的兩排腳印,毫不猶豫的消失在風雪深處。那盡頭處,是一輪似太陽非太陽的巨大紅輪,其中彷彿有物昏黃,蠢蠢欲動。(下)


【慢慢讀,詩】陳牧宏/石榴
陳牧宏/聯合報
"Verde que te quiero verde",Federico Garc□a Lorca。


燃橙色的

金色的花園

柑橘樹,刺柏與石榴樹

階梯和拱門

排水道,池塘


石榴葉的綠色

年輕的綠色

勇敢的綠色

綠色我愛你啊綠色

綠色的吻

綠色的足踝


陽光擊鑿

城堡和塔的磚瓦

苔蘚與蕨類

征服教堂和清真寺

烏鴉吃掉皇宮

噴泉的葡萄

梁柱的石榴

繁星與彎月的牆壁

藍貝殼和棕櫚葉

莓果,盾牌,燭燈

藤蔓的瓷磚


阿布杜拉穆罕默德

苦的天使

熱血的來

鏽鐵而去。

鐘聲蜿蜒崎嶇

依舊非常酸澀的


想要是綠色

身體的銅蝕

也是綠色的

攝氏三度那麼綠色

綠眼瞳的洞穴

舞蹈著佛朗明哥

響板和鈴鼓

踱步或旋轉


你的吉普賽的月亮

我的獵戶座的彎刀

你的Fortuna的煙

我的石榴的男孩。

熟爛的寂寞的綠色啊

我愛你綠色如此深邃


羅任玲/永遠的異鄉人
羅任玲/聯合報
我的鄉愁,從來不是現實空間的。 

二○○九年冬天,寒冷的蘇州運河上,我凝視兩岸滿綴的俗豔小燈泡,在水花中不斷一閃而逝。古城牆埋伏著暗影,布景般不真實。忽然有人指著遠方城門說:「那上面就是當年伍子胥頭顱懸掛的地方。」兩千多年了,他的雙眼彷彿還瞪視著幽幽河水。靈魂最後去了哪裡?是否還執念著原鄉?

在時間的長河面前,所有人都注定是永遠的異鄉人。無論輪迴了多少次。

世界像鳥籠一樣承載著肉身,膚色不一,以大小殺戮寫史。愛過,哭過,笑過,偶爾作著春秋大夢。有一天死了,被拋向荒野,化作虛空。無始無終的造物者只在籠外冷冷地讀取一切。或許,有時也悲憫籠中物的愚蠢。

這是我的詩〈鄉愁事件〉的原型,它和〈關於孤獨〉、〈孤獨手記〉都是我二十一歲的作品。許多年過去了,我的看法依舊不曾改變。聖嚴法師二○○九年二月臨終的偈語一語道破:「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這世界有太多緊抓著鳥籠不放的手,大鳥籠裡還有其他的小鳥籠。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選擇(或根本無可選擇地)住了進去,因為離開眾人皆坐的明亮鳥籠,去向暗暝的野地,將是多麼恐怖的事……。聖嚴法師明明是離開鳥籠的人,卻在自己的幽寂曠野裡,回身擁抱了這麼多的陌生旅人。他的精神教誨,穿透了〈鄉愁事件〉的荒涼原型,在多年後的今天,依然於我如天啟。

我愈來愈相信,生命需要理解與同情,文學更是如此。少了這二者,看來再輝煌的生命或文學都將只是一座廢墟。

而談到理解與同情,必然得回到〈鄉愁事件〉的另一個現實原型。在解嚴前的台灣、兩岸隔絕的年代,我的鄉愁是詭異地漂浮在半空中的。

打從有記憶起,我就知道曾祖父、祖父早在對岸「三反五反」時就被鬥死了。一位名喚玉階,一位名喚海如(多麼美的名字)。鄉親口中做過許多善事的兩人,經過許多凌虐,終於成為飄蕩荒野的孤魂。我字典中的「兇殘」,必然是從那時認識的吧。

而作為一個預見血雨將至,又因時局已亂根本回不了家的流亡學生。我的父親,在一九四九年秋天獨自跟隨補給鑑(還是遠房親戚幫他安排才勉強擠上去的),身上帶著遠親給他的兩百元港幣,以及一本相簿一支口琴,在颱風天舉目無親地從高雄碼頭上了岸。他當然不會知道這個島嶼兩年多前發生了什麼事。而那時唯一作為紀念的小相簿已被瘋狂的暴雨打濕打爛了,所有相片都黏在一起,故鄉的一切就此化為烏有。

父親在四顧茫茫的碼頭,意外遇到已先來台灣的一位同鄉,在同鄉處借宿幾天後,帶著僅有的兩百元港幣,又獨自搭上前往另一個陌生城市花蓮的火車……他後來在陌生的台灣娶妻生兒育女。我出生的故鄉是他的異鄉,他的故鄉卻是我的異鄉。這種糾結,在那個年代長大的「外省第二代」,想必不會陌生。

〈鄉愁事件〉裡那個旅人的形象,確實有一部分來自父親。這種「浮在半空的荒涼」,是他的,也是我的,或許更是那年代千千萬萬或不知故鄉何在的人的寫照。我想,再也不會有一個地方,有一個時代,在如此小的島嶼上,混雜了那麼多口音,那麼多鄉愁,在各自的夢醒時分,尋找一條回家的路。

二○一九年春天,陰雨綿綿的某個早晨,父親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抽屜中取出一個小盒子。盒子已非常陳舊,卻保存得十分完好。打開一看,原來是那支「傳說中」的口琴,七十年了,琴身依然閃閃發亮。父親擦拭了一下,開始吹奏,曲音悠揚婉轉。他神情專注,彷彿回到了當年。那是中學時參加校際口琴比賽得到第一名的曲子〈燕雙飛〉:

燕雙飛,畫欄人靜晚風微,

記得去年門巷,風景依稀,

綠蕪庭院,細雨濕蒼苔,雕梁塵冷春如夢……

我卻想起父親曾經給我看過的,他十四歲寫的一首故鄉的詩:

山茶花的清香

飄蕩在廣袤的原野

山鷓鴣的啼聲

剪斷了古老的峰巒

白雲在藍天游蕩游蕩 

蒼鷹在翠谷中遨翔遨翔

我也想起了,許久不曾浮現的一張臉孔。

我寧願記得祖母很老的時候那張平靜堅毅的臉,她一生遭受那麼多的痛,卻沒有恨過任何人。關於理解與同情,我要向她學的還太多太多。而父親第一次重返故鄉,就是奔我祖母的喪。喪禮結束後,父親特地去看了我曾祖父玉階公當年一磚一瓦興建捐贈的小學。那日有雨,課堂裡傳來孩子們的琅琅讀書聲。 

父親後來再也不願回故鄉一次,我完全可以理解,那已不是他的故鄉,那只是一塊傷心地。

要放下感情的「執」,何其困難。否則,鄉愁也就不可能存在,情執情釋,多少文學寫的,不也就是這些?雖然時間的長河終究會把一切化為烏有……。在那烏何有之鄉,方是自由的真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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